46、我想回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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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才入夜, 永安城华灯初上,天香楼所在的意如街更是处处繁华。

    一辆简单的马车驶入街口,檐下未挂灯笼,也就看不出是谁家马车。

    傅询坐在马车里, 捧着茶盏, 淡淡道:“小叔叔才从明山回来, 就麻烦小叔叔走一趟。”

    坐在左边的信王李恕,一身甲胄还没来得及卸下, 风尘仆仆。

    他二月底护送先皇棺椁, 前往明山陵寝。

    昨日夜里才在永安城十里外驻扎, 今日回城,进宫复命时,傅询请他出来走一走。方才在路上,将事情同他简单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李恕低头道:“臣惭愧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是你的外甥, 他与韩悯起了争执, 朕出面处置,反倒更容易引得旁人议论。”

    “臣明白。”

    傅询瞧了他一眼,仿佛是提醒:“某些亲人,当断则断。小叔叔小心被他拖累。”

    李恕似是有些为难:“臣只有一个姐姐, 这个姐姐也只有一个儿子, 所以……这次回去,臣会对他严加管教的。”

    劝不动他。傅询也不再多话,转过头去, 掀开帘子看了看外边。

    怎么还没到?

    李恕又问:“陛下早两年就让臣把韩家旧宅买下来, 如今韩悯要买宅子,陛下怎么不直接给他?”

    “朕问过他,要不要帮他买, 他说他自己会买。”

    提起韩悯,傅询眼底才有些笑意。

    “他心里要强,那两年为了不连累我,从来没有向我开过口。原本想着,他自己想买,直接跟你买就行了,谁知你外甥横插一脚。”

    李恕道:“臣代那畜生请罪。”

    傅询轻叹一声:“他是他,你是你。只是他或许会把你拖累死。”

    这时马车停下,赶车的侍卫下了地,抱拳道:“主子,到了。”

    傅询下了马车,闻见空气中浮动的脂粉味,微微皱眉。

    李恕也落了地,向傅询抱拳:“臣先去把那个小兔崽子抓出来,再将契约拿出来。”

    傅询却对着天香楼的正门,扬了扬下巴:“一起进去看看吧。你外甥把韩悯约在这种地方,他可一次都没来过这种地方。”

    天香楼里莺莺燕燕,见来了两个气度不凡,看起来非富即贵的男人,端起酒杯想靠近,但碍于他二人冷淡的模样,也不像是来玩乐的,不敢靠近,只站在一边观望。

    侍卫带路,从楼梯上了二层,在一个包间前停下。

    还没推开门,就听见里边季恒在说话。

    “……伺候得我舒心了,我让你和她们站一块儿买房子。”

    傅询咬了咬后槽牙,才要推开门,李恕抢在他前面,豁然将门推开。

    他怒喝一声:“混账东西!”

    房里的情形不是很好。

    那几个抱着琵琶或月琴的姑娘尖叫着,挤在角落里。

    瓷的茶壶摔在地上,满地碎片。季恒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茶叶,正站起来要拽住韩悯的衣领。

    万幸的是,韩悯好像没有吃亏。

    葛先生眼疾手快地把他往后拽了一把,反手推了一把季恒:“干什么?”

    李恕回头看了一眼傅询,傅询站在门外,神色淡淡的,看不出波澜,不知道看见了没有。

    他转回头,怒斥季恒:“混账东西,你让谁伺候你?”

    而季恒听见舅舅的暴喝,抹了一把头上的脏污,哭丧着脸走到李恕面前。

    “舅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字也没说完,他就被李恕一脚踹得跪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跪下!”

    李恕一个眼风扫过,缩在角落的姑娘们也都识趣地退出去了。

    他朝季恒伸出手:“地契和房契。”

    他能够在永安城胡作非为的最大仪仗就是舅舅,季恒心中无比清楚这一点,也只有在李恕面前,他格外乖顺。

    季恒跪在地上,从袖中拿出两张契约,哆哆嗦嗦地交给他。

    他指了指韩悯,仍旧试图狡辩:“舅舅,是他先……”

    韩悯看向李恕,寒暄道:“小叔叔从明山回来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李恕朝他点点头,随口问了一句,“你兄长可还好?”

    “都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李恕解下没来得及卸下的佩刀,季恒见了,鹌鹑似的缩着脖子,连看也不敢看。

    刀未出鞘,李恕只用刀鞘狠狠地拍了他一下。

    他对韩悯道:“这个混账东西,我先带走了,省得脏了你的眼。不会轻易放过他的,过几日我让他给你磕头道歉。”

    “好,小叔叔也不要气坏了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简单地说了两句,李恕便提起季恒的衣领要走。

    韩悯道:“那我过几日上门,到时再谈宅子的事情?”

    李恕却道:“不用,我也是受人所托,保管契约,偶尔照管一下宅院罢了。等会儿他来和你谈价钱。”

    韩悯有些疑惑,可是没等他问,李恕就离开了。

    李恕拽着季恒走出房间,将两张契约交给傅询:“主子。”

    傅询极冷地瞥了一眼季恒,问道:“你方才要谁伺候你?”

    饶是季恒再蠢钝,方才听见李恕喊他主子,也反应过来了。

    他浑身一哆嗦,这回懂得躲到李恕身后去了。

    李恕有些无奈,可是又怕傅询罚季恒罚得狠,只好再用刀背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后背,做给傅询看。

    傅询也不太喜欢管别人家的家事,不等他请罪,就别过头去,走进房间。

    房里葛先生正小声问韩悯:“是谁啊?你也认识吗?就是买个宅子,怎么我越来越看不懂了?”

    “这个事情有点复杂,我以后再……”

    韩悯一抬眼,正巧看见站在门前的傅询。

    他差点咬了舌头:“陛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葛先生却仿佛有些惊喜:“哟,见过的,在桐州。你是头一个来桐州看韩悯的朋友,韩悯带你出来,我们在街上遇见过。”

    傅询颔首:“有劳先生照顾他。”

    葛先生笑道:“不客气,不客气,既然是你买了他家宅子,那还是你们谈吧。”

    傅询侧过身:“先生慢走。”

    临走前,葛先生拍拍韩悯的肩:“这下不用我帮忙还价了。”

    韩悯道:“今日还是多谢你,我下回请你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葛先生走后,韩悯看向傅询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外边适时传来乐声和调笑声,韩悯挠挠头:“要不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?”

    傅询上前,把地上的茶壶碎片踢开,让他过来。

    韩悯提着衣摆,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瓷片。

    天香楼的灯火有些朦胧,傅询看见他的脸抹匀的女子香粉,道:“你在这里玩得很好?”

    韩悯不明就里,走到他面前:“没有啊。”

    傅询捏着他的下巴,使劲把香粉擦去,韩悯疼得喊了一声:“轻点儿。”

    “这粉还没你白,你抹它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我抹的,不小心蹭上去的。”

    傅询趁机拧了一把他的腮帮软肉,也没有再说话,转身就出去。

    天香楼里,什么场面都有过,方才闹起来时,里边人也不觉得奇怪。看着李恕把季恒拿走、傅询与韩悯也要离开,就派了小厮就来整理房间。

    韩悯停下脚步,翻出碎银子塞给小厮:“赔你们的茶壶钱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话,他就快步走出房间,想要跟上傅询。

    但楼里的姑娘们也懂得看人,傅询身形高大,不怒自威,不敢上前招惹他。韩悯文弱,看起来就温温和和的,很好说话。

    此时傅询走在前边,与韩悯之间拉开一段距离,也没人当他们是在一块儿的。

    于是韩悯才出房间,红粉绛纱就被围住了。

    他只觉得像花妖施法似的,一阵一阵的香粉往他面前飘。

    “公子要走啦?这才什么时候就急着走?”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,小女不才,闲时填了两首曲子,不如去我房里坐坐吧?”

    “小女子会弹琴……”

    韩悯双手抱在身前,早知道不让葛先生先走了,现在他自己走不了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插不上话,更不敢动手,实在是没法子了,只能大喊一声:“傅询!”

    前边的傅询知道他没跟上来,就等他喊自己。

    他转回头,看见韩悯被一群人堵在墙边,走不动半步。天香楼的灯火照着,仿佛还有些眼泪汪汪的,怪可怜的。

    韩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身边的侍卫正要喝散她们,傅询却亲自上前。

    原先围着韩悯的姑娘们,这才知道他二人是一起的,不敢招惹看起来冷冰冰的傅询,也都退开了。

    他牵着韩悯的手,把他从包围里拉出来。

    韩悯被吵得有点阴影,跟在傅询身侧,另一只手也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,跟着他快步向前,只想要快点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傅询带着他下了楼,临走时,低声问韩悯:“这里好玩吗?”

    韩悯一激灵,使劲摇头:“不好玩,不好玩,我再也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推了推傅询的手,小声催促:“快走吧。”

    马车就等在外边,傅询把他往前推了推,让他先上去。

    终于能走了,韩悯提着衣摆,踩上脚凳,才掀开马车帘子,要爬上去,不经意间,却看见天香楼对面的松竹馆。

    松竹馆比天香楼风雅一些,没有姑娘在外边揽客,里边还传来琴声。

    临街竹帘被卷上去,坐在窗边弹琴的是个白衣公子。

    韩悯觉着奇怪,就多看了两眼,而那白衣公子对上他的目光,朝他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傅询不太高兴,拧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,冷声道:“男风馆没见过?别看了,进去。”

    韩悯这才反应过来,脸颊一红,钻进马车去了。

    马车行得平稳,韩悯捧着茶盏,端端正正地坐着。

    傅询坐在正中,神色微冷。

    韩悯悄悄觑了他一眼,道:“今日之事,多谢陛下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客气。”

    “白日里,陛下说晚上要见一个人,想来就是信王爷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给陛下添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再无话说,韩悯就收回目光。

    他知道今晚这件事情,他办得不太妥当。

    其实在一开始,约在天香楼见面的时候,他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。

    可还是梗着脖子过去了,只想着攒够了银子,快点把宅子买回来就好。

    却不想遇见的是季恒。

    当时季恒出言羞辱,又是在他不熟悉的地方,他就应该先走再说,不该和季恒呛话,更不该把茶壶扣在他头上。

    可他当时,就是忍不住。

    倘若今日傅询与李恕不来,他可能要栽在天香楼。

    韩悯垂了垂眼,再小心地看了一眼傅询,语气软软的:“我错了。”

    傅询不理他,韩悯借着马车速度放缓,滑到他身边,悄悄伸出手指,拨了拨他的衣袖:“傅弋铦?”

    弋铦是傅询的字。从前告诉过韩悯,不过他没有喊过。

    傅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,捏住他的下巴,用衣袖把他脸上的香粉擦干净。

    不多时,车驾停下,傅询放开他,下了马车。

    韩悯跟着跳下马车,这才发现他们没有回宫,而是到了勾陈街的韩家老宅前。

    他不确定道:“都这么晚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要买宅子吗?不看看怎么买?”

    傅询扶着他的腰,往前一推。

    木门没有上锁,檐下两盏灯笼也被点亮,烛光在晚风里轻轻晃动。

    他站在石阶上,却忽然往回缩了缩手。

    心知推开门也看不见从前的场景。

    或许里边屋宅颓圮,各处都需要重新修缮。他在方才要推门时,却忍不住想着会不会有人问他一声:“回来了?”

    傅询走上台阶,握住他的手,带他推开木门。

    老宅虽有损坏,却也没有韩悯想的那么严重。

    檐下也点着灯烛,院中桃树无人照料,已经枯死。

    韩悯使劲吸了吸鼻子,低着头往里走。

    韩家从前并不富裕,老宅也不是很大。

    自木门进去,一条石廊,左手边是院子,一棵桃树、几株文竹,还有一口水井;右手边就是会客的厅堂。

    再往里走,是韩爷爷的房间与书房。

    韩悯小时体弱,不能出去玩儿,就跟着爷爷念书识字,打发时间。

    往后就是兄长韩识的房间,还有后宅。

    地方不大,韩悯很快就走了一圈,将要重新修整的地方都默默记在心里。

    要修的地方不多,想来是常有人来照管。

    仍旧回到院子里,两人坐在堂前台阶上。

    韩悯拢着双手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傅询坐在他身边:“不用客气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攒了八百两银子,不知道你买的时候……”

    “当时先皇猜忌,我不太方便亲自来,是托小叔叔买的,我也忘了给他多少钱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全部给你好了。”

    韩悯从怀里掏出银票,塞到他手里。

    还带着他的体温,傅询将银票握在手里,道:“今天太晚了,明天再去官府登记文书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,韩悯问:“你急着回宫吗?”

    “怎么?”

    “上回你去桐州,爷爷说,我们家桃花树下有一坛花雕酒给你,你挖出来了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现在挖出来给你吧,说好了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这话,韩悯就跑去堆杂物的房间,挑了一把花锄——从前韩爷爷种花用的。

    月光照在树上,仿佛枯树重发新花。

    而韩悯站在树下,一树花瓣摇落,停在他身上时,重又变作水一般的月光。

    树下泥土板结,挖起来不怎么容易。

    傅询扎起衣袖,接过他手里的花锄:“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所幸酒坛埋得不深,挖一会儿也就挖到了。

    从土坑中将酒坛抱出来,用帕子擦干净,最后在厨房里找了两个酒杯洗干净。

    两人坐回阶前,打开酒坛时,酒香浓郁。

    韩悯握着两个酒杯,傅询提着酒坛往里边倒酒。

    韩爷爷原本说这坛酒是韩悯出生时埋下去的,要等他中状元时再挖出来。但是因为韩家抄家,韩悯错过了去年的科考。

    想来日后也没有机会,那时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永安,就把这坛酒送给傅询了。

    韩悯低头闻了一下,有点呛人。

    但毕竟是爷爷给他准备的酒,他喝了一口,忍着没咳嗽,把眼角都憋红了。

    他没咳嗽,傅询却看得出来,抬手帮他拍拍背。

    韩悯再喝了一大口,轻声叹道:“我好想回家啊。”

    不是桐州的宅院,也不是现在所在的宅院,是从前家里人都在的院子。

    好比他与傅询此时躲着喝酒,过一会儿,德宗皇帝与爷爷就会出来,说小孩子不能喝酒。

    可惜已经没有了。

    他将空了的酒杯放到一边,傅询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:“没事,你喝吧,等会儿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这才是韩悯第二回喝酒,几杯下肚,很快连眼睛都迷了。

    他撑着头,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胡话,傅询耐着性子,一句一句地跟他闲聊。

    最后韩悯闭上眼睛,身子一歪,靠在柱子边睡着了。

    傅询捏他的脸:“韩悯?”

    韩悯强撑着“哼”了一句,就没再回他。

    渐入夜,夜风渐凉,傅询弯腰要把他抱起来,手掌才抚上他的背,傅询忽然觉得喝醉睡着、在月光下的韩悯好像有点不一样。

    与他靠得近,看见的也都是平素注意不到的。韩悯呼吸匀长,长睫随之轻颤。喝过酒,唇上有些水光,晶莹透亮。

    傅询望了望四周,侍卫被他留在宅院门外,门还是掩着的。

    他转回头,抿紧薄唇,飞快地在韩悯唇上碰了一下。

    韩悯没有被惊醒,傅询也没有别的想法,只觉得挺软的,比方才饮的酒水还要甜一些。

    他在韩家宅院里、喝了韩家的酒,还偷亲了韩家的小公子。

    到底做贼心虚,傅询一抄韩悯的腿弯,把他抱起来,飞速逃离“作案现场”。

    他推门出去,冷着脸吩咐侍卫:“把里边的酒坛拿出来,再把马车赶过来。”

    低头看韩悯时,勾起来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。

    傅询心情大好,把怀里的人抱得紧紧的,看见他就忍不住笑。

    ——活像前十几年都养在和尚庙里,今天终于开荤吃肉的傻狗子。

    喝醉头疼,韩悯再醒来时,已经是次日上午。

    他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,听见动静,小剂子也上前挂起帐子,拧干巾子给他擦脸。

    韩悯还思忖着自己在哪里,见小剂子拿了巾子过来,就想起来了,昨天晚上傅询说会送他回去。

    他接过巾子,擦了把脸。

    等他看清周遭陈设之后,又有些迷糊。

    “这是哪儿?”

    小剂子转身端来茶盏:“公子糊涂了?今天一早,宫里派人来柳府接小人,进宫伺候公子,这是在福宁殿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韩悯揉了揉脑袋,原来傅询把他带回来了。

    洗漱之后,韩悯问:“圣上呢?”

    “应当是在武场或者书房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圣上吩咐说,公子醒了不用着急,要是头疼就再歇一会儿,明日再去办事也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我不头疼了,我过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今日不是韩悯轮值,他也就没穿官服。

    走到书房外,楚钰正在里边,看见他来,傅询摆手对楚钰道:“去罢。”

    楚钰便作揖出来。

    退到门外,他调笑韩悯:“你昨晚去哪儿玩了?也不喊我,起居注我怎么写?如实记录圣上把你抱回来,你宿在福宁殿,君臣感情很好?”

    韩悯有些不好意思,拽住他的衣袖,小声道:“别写了,探花郎,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再说吧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,那不耽搁你了。”

    韩悯往边上退开,待他走后,进了书房。

    一想到昨晚,傅询就没忍住笑。

    韩悯疑惑,自己又怎么了?哪里好笑?

    傅询轻咳一声,正经问道:“头不疼了?”

    “嗯,陛下什么时候有空?”

    “现在就去罢。”

    买卖房产,需要在当地官府签署文书,纵是皇帝王爷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信王府里闹了一夜。

    昨日夜里,信王李恕把季恒从天香楼里提回去,关在武库里打鞭子,一开始是底下人打,后来嫌打得不够狠,就自己动了手。

    季恒的母亲、李恕的姐姐季夫人,很快就收到了消息,在门外哭天抢地的。

    进来了,就抱着季恒哭:“恒儿,恒儿,你舅舅这是要你的命啊,要你娘的命啊!他容不下咱们,咱们走,咱们这就走。”

    季恒抬了抬眼皮。

    他心里清楚,母亲是不可能走的。

    舅舅三十未妻,一心扑在军务上,或许日后也不会娶妻。

    只要他们在信王府待下去,总能分得一杯羹。

    更何况,如今他们仗着信王的威名,得的好处已经是天大的了。

    妇人哭闹,李恕也有些无奈,丢开打断的鞭子,让人把账房管家都喊过来。

    将季恒做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抖落出来。

    不用旁人指证,季夫人也清楚自家儿子做过的事情不会少,她也不听,只是一昧的胡搅蛮缠,嚷着要走。

    李恕在军中直来直去惯了,不善料理这种事情,被她说得烦了,便丢下一句:“管家,帮她收拾行李。”

    季夫人当即哑了声,默默流泪。

    闹到天亮,忽然有小厮来通报,说宫里来人了。

    肯定是冲着季恒来的,李恕单手拎起他的衣领,把他拖出去。

    来的是楚钰。

    楚钰嫌恶地看了一眼季恒,收回目光,悠悠道:“圣上说,季公子既然分不清‘季’字和‘李’字怎么写,特意让我来教教他。我带了几张大字过来,请季公子每日临摹一万遍。”

    他往后边看了一眼,一个小太监便抱着一叠纸上前。

    楚钰一一介绍:“这个是前朝王之铭的字体,这个是……”

    一张一张介绍过去,楚钰这个探花郎来教季恒写字,也算是天大的恩赐了。

    他最后道:“圣上还说,信王爷一心扑在军中,爱军中将士如子。圣上也不愿意总是催促王爷娶妻,倘若王爷实在不愿娶妻,日后无子,不若把王府资产都留给军士。比季公子孝顺的,多了去了。”

    李恕俯首:“臣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
    季恒跪伏在地上,喘着粗气,喉咙里发出响声,却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楚钰将他扶起来:“王爷客气了,圣上还在外边等呢,请王爷随我走一趟吧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走后,季恒喊也喊不出来,往地上一倒,终于晕死过去。

    季夫人哭着扑到他身上,扯着嗓子要人找大夫。

    老管家回来了:“季夫人,行李已经收拾好了。”

    信王府门外,李恕出去时,正巧宫里的马车也到了。

    因为买宅子时,托的是李恕,用的也是李恕的名字,如今要签署文书,也需他到场。

    韩悯掀开帘子,打了声招呼:“小叔叔。”

    而后他看见楚钰也在:“琢石?你怎么也在这儿?”

    楚钰笑了笑:“过来教人写字。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,先走啦。”

    他俯身作揖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李恕上了马车。

    经行天香楼所在的意如街,大白日里,竟在这里听见了吵闹声。

    韩悯觉着古怪,掀开帘子去看,竟看见楚钰又在那儿。

    他被一群姑娘围着,举起双手,无奈地笑着道:“姐姐妹妹们,不要吵,不要吵,这不是我的意思,这是圣上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傅询:“你要让她们做什么?”

    傅询面不改色:“劳动改造。”

    这是什么?韩悯一惊,再掀开帘子去看。

    傅询见他想看,就吩咐停下马车,让他看一会儿。

    那头儿,楚钰正在吩咐人分发绣篓和布料:“来,姐姐,你的。这位姐姐,你的。”

    分完了东西,楚钰拍了拍手,让她们都安静下来:“姐姐妹妹们听我说,马上就要入夏了,西北酷热,但是戍守西北的将士还没有夏衣。这几千件夏衣,就麻烦各位姐姐了。”

    姑娘们脸色一变,刚要吵闹,他一掀放在旁边的大木箱:“做得好的,良籍一张,赏银若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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